●劉練江先生集卷三
山陰劉念臺先生
長洲文湛持先生 同輯
雜著(三)
讀史
○讀史
今人傷時動曰此古未有庸知天地間何一非巳有之事偶未寓目耳余每讀書於古今相似議相發者輒札記之以代巳談
漢成哀間匡衡張禹孔光董賢之徒皆尊寵榮顯無比而後世目為小人朱雲為槐里令梅福為南昌尉鮑宣以髠鉗歸龔勝以解綬去何其坎壈而後世目為君子語曰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聖賢之學千磨萬折始成器用必得氣骨強硬之人方可為質如磨杵為鍼而勁骨自在如揉竹為弓而強力自殊三代而下朱雲龔勝之徒使入聖人之門皆大浿矣若孔光張禹本是柔骨又加世故愈難矜持故以輭熟之人而講中庸之道秖自賊而巳矣
漢末丞相詔獄者固多未有如王嘉之侵辱備至者葢直道故也直之自害如此哉張禹孔光偏無此禍曲如鉤作公侯信然信然
漢士明經術者不少至元成之間帝喜經術文學韋玄成匡衡孔光張禹之徒遂獲尊顯寵極異數當時無識者見之豈不豔心寧知其貽臭萬年與莽操等乎仲翁之口?虽抱關桓榮之誇稽古千古鄙人
漢以經術為丞相者自公孫弘始而千古宰相浮沉陰賊之局亦自公孫弘始傳至張禹孔光愈入巧妙大抵以脂韋為涵養以摸棱為渾厚本畏禍而托之乎明哲本保奸而托之乎謙讓其貎假禍庸無可非剌而行真鄉原貽害國家彼時柄不在丞相故未得大肆其奸耳若擅大將軍之柄得專行事唐之林甫宋之秦檜不待輪廻後世矣
皇甫規求退不得故越境迎友人之喪冀為刺史舉奏以申其志胡芳為并州刺史曰吾當為朝廷愛才何得中此子計耶卒不舉奏王甫矯制誅殺竇武千古大變張奐正人也以新還朝不知本謀誤與合兵既而悔之噬臍無及嗟嗟士人初入仕途黑白未分本無邪心誤一失足如張奐者可勝道哉則講求可不預也故愛才當法胡芳庶不苛於君子助邪當鑒張庶不誤於小人
光武之徵周黨盛典也周黨之伏而不謁高志也博士范升奏其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采虛名庶幾三公之位不亦妒乎范史雲狷介絕俗而鄙郭林宗之為人豈以林宗未絕貴游乎何其偏也
姚元之初相度明皇大度銳於治乃先設事以堅帝意云臣願以十事聞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辭帝曰試言之對云云皆切時弊帝曰朕能行之元之乃叩頭謝自後世為相者觀之似乎要君
盧懷慎不營貲產雖位至卿相所得俸賜盡散親戚妻子不免饑寒所居不避風雨既歿之後惟老蒼頭自鬻以辦喪事此其清之過人者也然不恥伴食之名不妒姚崇之才與崇同心共濟始終無間又知宋璟之賢遺表特薦之此豈徒以硜硜擅名者乎於其待崇也見大臣休容之量於其知璟也有大臣知人之哲當世名曰伴食可謂無識之甚者矣
宋真宗朝有卜者上封事言千宮禁上大怒收之家有朝士往還書牘上欲盡付御史獄案劾王文正公爭之乃巳繼有大臣力言乞行上令中使再取文正公曰早得旨巳焚之矣此事最得大體若本朝魏璋之訐湯鼐路楷之誣沈鍊皆以私書使王文正居政府豈有此嗟乎不能為文正亦巳矣乃有因以修睚眦者
真宗遣使持手詔欲以劉氏為貴妃李文靖公對使引燭焚詔附奏曰但道臣沆以為不可後有狂生乘文靖出叩馬獻書歷詆其短李遜謝曰俟歸詳覽生訕怒隨後肆言居大位不能康濟天下又不能引退以謝人言久妨賢路寧無媿乎公於馬上踧踖謝不巳終亦不較由前一節膽太大由後一節跡太怯文靖之為文靖也以此若他人權勢專在寒士身上使謙順專在中使面上用一移易間便自霄壤
以筆塗詔封還詞頭固非臣子得巳之事然必如此乃見無為而為之忠自格心大人而下惟此一著可勉耳若既非格心又難力諍化化俔俔甘忍辱以俟徐悟者古惟箕子為然所謂同姓之卿也異姓之卿反覆之而不聽則去矣行藏之外無可著腳不行不藏之間無可施面目
仁宗論相王仲羲曰惟宦官宮妾不知姓名者乃可充選後竟得富鄭公後世宰相交通宦竪探人主之意旨然後所請必得設以素無私交之富鄭公居之將一無所濟乎曰不然枉巳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人言王安石不愛宮爵聞呂惠卿諷人投匭留之而喜何也大抵喜同巳惡異巳喜腴言惡直言非直天性固然亦是愛官之心所充耳
司馬溫公除樞密具表懇辭韓魏公寓書勸駕亦不從曰自古被這般官爵引得壞了名節為不少矣及辭翰林學士雖上面諭亦不從內臣強納告於懷中拜而不受此固宋朝遇臣有禮亦溫公自待不輕也故當時人主重之如景星卿雲雖以蒲宗孟之巧譖而有所不行後世戀權如羶嗜官如炙一叚鼫鼠心事人君覷破巳久何怪其言不聽而計不從哉即使豕交獸畜非無衾影之慚漏盡鐘鳴亦有首邱之願而主上利於臣教臣子怯於攖鱗有乞去而不能欲留而無味者至若陽飾求退陰圖援止則又九尾三窟不足汙人齒頰矣錢若水曰實未嘗有秉節高邁不貪名勢能全進退之道以感動人主遂貽上之輕鄙此語洞見千古嗚呼安得起若水於九原而一洗鼫鼠之污哉
溫公入相首改差役法范忠宣公聞之謂人曰此事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且宰相職在求人變法非所先也還朝力為溫公言之且言宰相當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巳出謀自巳出則謟諛得以乘間迎合而正士將卷懷退避蘇東坡與溫公論免役不當改溫公不悅蘇曰昔韓公刺陝西義勇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嗟乎賢如溫公而二君子不憚逆耳况萬不逮公者
歐陽修余靖論范仲淹有相才帝以為參知政事仲淹曰執政可由臺諫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為陝西宣撫使未行復除參知歐余之論公論也范亦辭者謂臺諫不可與執政雷同耳
薛奎為參知挺立無所牽隨然遂欲繩天下無細大一入於規矩往往不可其意則歸臥於家歎息憂愧輒不食家人問之公曰吾慙不及古人而懼後世譏我恘自今人觀薛公未免有情癡然大臣如此設心何患相業不高
韓綘論市易官不可留上意未决綘再拜曰臣言不用辱相位請從此辭上愕曰茲小事何爾耶綘曰小事弗伸况大事乎此是穆生醴酒之意若俟大者不行而後去自辱多矣綘豈不知委曲以俟悟主哉義不可耳綘黨介甫素絀清議此一節故自棱棱
趙清獻言小人雖小過當力排而絕之後乃無患君子不幸而有詿誤當保持愛惜以成其德故劉器之陳諫官數日即論章惇十九章蔡確雖貶猶極論其謗詩疏十餘上必令遠竄後巳論者不以為激葢別白君子小人臺諫之職宜然耳若宰相須如韓魏公不分別黑白潛移默奪乃得體然不可如呂范調停之說一調停則小人進而君子退矣易卦君子在內小人在外則成泰君子在外小人在內則成否未有參用君子小人而可成治者况君子難進而易退與小人同列不免塗炭之羞小人易進而難退與君子不合尤工羅網之計禍人家國豈淺尠者
慶歷中尹師魯坐范希文黨下獄劉湜按之欲陷以死竟不得後尹知隨州孫甫過之二人對榻語幾日無所不道而尹未嘗有一言及湜者甫問曰劉湜按師魯欲致師魯於死而師魯絕口未嘗有一言及湜何也洙曰湜與洙本未嘗有不足之意其希用事者意欲害洙乃湜不能自樹立耳洙何恨於湜乎甫深服其識量劉元城貶梅州有土人持厚貲入京求仕謂章惇吾能殺劉某惇即除之本路轉運判官將至郡家人治公後事各號泣不食公飲食起居自若次日則其人夜半嘔血死矣有客唁元城曰若人不死公未可知也劉亦無喜色余謂為君子者當法師魯以捐其巳甚之疾為小人者當鑒轉運以消其不肖之心小人謀害君子無所不至只謂柄在巳耳豈知彼蒼故自有權蕭望之之上書自訟不可謂非過也而攻望之者必恭顯也望之敖慢不遜不可謂非過也而攻望之者必緐延壽也郅壽之請買公田不可謂非過也而陷之者必竇憲也劉摯之答邢恕書不可謂非過也而攻劉摯者必楊畏也大臣不好賢雖他有千萬之賢不足觀也公孫弘之儉王安石之兼而皆謂之奸大臣能好賢他雖有不賢猶足葢也故胡廣之中庸而薦陳蕃李膺盧懷慎之伴食而薦宋璟猶有足取
劉忠為吏部尚書有王主事者其父致政家居漸貧乏乃遺白金二十兩與之奉親曰恐汝父奉養不悅汝欲曲意以養則變節之事有矣幸勿改節司馬溫公為相每詢士大夫私計足否人怪而問之曰倘衣食不足安肯為朝廷輕去就耶此二事似乎姑息之愛然中人因是砥礪則成就之功為大宰相為天下育才道當如此若士人自樹又不可以此致諉宋潛溪曰寧可忍餓而死不可苟利而生
王安石之子雱性敏甚年未冠巳著書數十萬言由此觀之文學之才未足為子弟喜也
范淳夫謂子弟曰立朝不可廣求人知受恩多難立朝矣高瓊戒子弟曰毋曲事要執以蘄進身二公皆以立身行道之事望子弟不惟子弟他日高門亢宗而朝廷即得收正人之用今人惟恐子弟不善結納以逐榮進那顧敗名毀節悲夫
張浚與趙鼎論人才浚極稱秦檜鼎曰此人得志吾輩無所側足此趙鼎之明也張浚與檜共政方知檜之奸臨去不復薦檜而檜事趙鼎一惟鼎言是從鼎由是深信且言其可大任此趙鼎之闇也鼎明於前而闇於後浚闇於前而明於後總之一秦檜播弄耳小人之機不至深而君子之識不至淺乎即此見張趙皆不可為相
秦檜主和志在自利不顧中國稱臣之辱當其時者抗疏當如李綱胡銓遺書當如范如圭僅僅辯難稍立異同仍居其位而食其祿者雖素號君子吾不取也
徽宗時章惇貶矣任伯雨陳瓘諸君子布列臺諫慷慨論事庶幾有轉旋之望而一曾布媒糵其間伯雨諸君子不移時相繼罷去復引蔡京入相以助巳卒成靖康之禍乃知一小人去未足幸而一小人留即大害也為君子者豈可幸揚庭之偶遂而遂忘包魚之戒哉
紹興中以旱禱雨諫議大夫趙濡上言自來祈禱斷屠止禁猪羊今後請并禁鵝鴨時胡致堂在西掖見之笑曰可謂鵝鴨諫議矣夫言官擇無利害之事以塞責誰非鵝鴨類哉直令後人復笑後人耳雖然與為鴟梟寧為鵝鴨
興滅振頹復土拓國必有定規以包之實德以充之言其下者子產相鄭孔明立蜀王朴興周皆功運帷闥而効收遐荒宋之季世任人也忽邪忽正修事也忽暗忽明議制也今是昨非雖有一二臣然而張浚失之罔陳俊卿失之懦趙汝愚失之疏其他末乎無足賴也奸人賊相甫罷即作譬之延藟叢棘蔓引根滋莫克剪伐葢大臣君之豚■〈冖豕〉子也羣臣眾子也若■〈冖豕〉子懷奸眾子效尤為父者恬不知恤則國家必敗矣
徐誼謂趙汝愚曰自古人臣為忠則忠為奸則奸忠奸雜而能濟者未之有也公內雖心惕外欲坐觀非雜之謂與今之賢者遇事掣肘多犯此病恨無徐誼激發之耳
石顯既譖殺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巳因薦貢禹歷位九卿禮事之甚備韓侂冑罪惡既著乃以勢利蠱天下士夫之心薛叔似辛弃疾陳謙等皆起廢顯用小人性雖醜正當其欲有所為必藉名士以收人心士君子當淹抑坎壈之後一朝顯庸自非矯哉之強鮮不嚮利易曰鼎有實慎所之也白圭天玷不可更磨雖噬臍其何及矣
韓侂冑自矜定策之功欲得節鉞趙汝愚阻之葉適等諫汝愚宜飽其欲俱不聽朱子亦間言其不宜與政亦不聽始而罷留正既而逐黃度奸謀見矣汝愚曾無一言此與趙鼎之於秦檜何異語曰君子之待小人常疏信哉然皆未講於夬姤之旨宋神宗時欲用陳升之司馬溫公曰升之誠有才智但恐不能臨大節而一可奪耳昔漢高帝論相謂王陵少戇陳平可以輔之平智有餘然難獨任真宗用丁謂王欽若亦以馬知節參之凡才智之宇必得忠直之人從旁制之此明主用人之法也李空同致楊邃菴書云往者公之柄政也議者謂公喜通才獎辨給故其顯名高位者程事簿書之夫多而雅裕鎮俗之徒寡爽快取辦之流揚而先憂識微之士抑委曲活變之風行而守死執義之心灰此等議論關係風教執政用人者不可不知王安石用事時呼吸成禍福凡有施置天下莫能奪高論之士始異而終附之面譽而背毀之口是而心非之者比肩而是劉道原獨奮勵不顧直指其事是曰是非曰非或面刺王至變色如鐵或稠人廣坐安石之人滿側道原公議其得失無所隱惡之者側目愛之者寒心至掩耳起避之而道原曾不為意魏莊渠在正德朝凶閹擅政士大夫浮湛苟仕高者留意詩史夸示矜重次者圍棋酌酒而巳魏獨留意經濟初試刑曹殫精法理既而卑之尚友天下之士凡邱氏衍義所載經世之業必加討論務期底績其後謂本之不在是也反之身心大抵無慮三變故其居江湖則思其君處臺省則憂其民不獨敷納論思即其寄懷贈答書命所以忠告善道弼翼匡救靡所不用其極此二公者可不謂實心愛國者哉不然彼豈不能藉口明哲之咏以苟祿者何必侃侃若此今人動稱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卻不思此乃為隱居不仕者言既仕矣則有甯武子之愚在則有邦無道穀之恥在豈有食人之食而不憂人之憂者哉孔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必如是乃可默耳故有危行言遜之道當知不俟終日之幾無不入不居之智當勵見危受命之節
劉元城舊從溫公遊及公位政府獨無書相問訊薛敬軒家居時執政李賢屢以詩訊之終無一字相報此是善學柳下惠者若他人以不磷不淄自許翻成墮落
王晦叔為留守御吏如朿濕謝希深歐陽永叔每出遊王責曰公等自比萊公何如萊公尚坐驕奢取禍况其下者乎希深以下莫敢對永叔取手板起立曰萊公之禍不在杯酒在老不知退耳時王巳年高若為之動然卒薦永叔入舘章德懋庶吉士時閣老劉定之為教習一日以玉堂蔬圃詩試諸士德懋結語曰賢哉公儀休拔卻園中葵劉以輕薄目之後又試中秋賞月賦德懋云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羇患貧窮孤寡者見月則不樂唯高官厚祿身享太平無事之日者見月則樂也劉愈怒之後章以諫烟火詞得貶斥而劉遂不救眎王公何啻千里
鄺公埜為陝西副使嘗以俸易一紅褐寄獻其父父大怒曰汝掌一方刑名不能洗冤澤物以安其民乃索此不義之物污我即封還以書責之劉公球從弟琵為莆田知縣寄夏葛一端球即日卻之書戒曰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於賢弟者世之父兄皆如此子弟豈有黷貨之敗
楊子器諭諸子曰若能孝弟勝於擢高科否則雖中三元亦何用羅一峯上諸父書曰為人祖宗父兄者惟願有好子弟所謂好子弟者非好田宅好衣服好官爵一時誇耀閭里者謂有好名節與日月爭光與山岳爭重與雲壤爭久足以安國家足以風四夷足以奠蒼生足以垂後世也若只求飽暖習勢利如前所云則所謂惡子弟也此等子弟在家未仕也足以辱祖宗殃子孫害身十出而仕也足以汙朝廷禍天下負後世甚至子孫不敢認如宋之蔡京秦檜此豈父兄祖宗之所願哉語意激切非時人所能道凡誨子弟者當書一通布之內庭
毛吉為廣東副使死賊難時家童不辦喪具委官余文以軍餉數百兩密授之其夜家童之婦忽出中堂據正席坐舉止如吉狀顧左右曰請夏憲長來舉家驚惶走告近居沈經歷者沈報僉憲胡榮亟來視之瞪目視胡曰非也頃之夏至乃起揖而言曰吉受國恩不幸死於賊固無餘憾但余文所遺官銀付我家奴雖官府無所稽考我負汙辱於地下矣願亟以還官毋汙我言畢忽仆地久之婦甦夫毛公故未嘗死也他人生前納汙不須余文授橐矣
鄒汝愚髫年充四川解首聞某省解元某甚有時名往訪之甫坐定其人問貴省解元坊牌額幾何鄒遽怫然不答而去國子官魏齡對李時勉曰昨聽選部中見羣眾相語但問某處地方好某地有出產不聞一人以施政教方畧為言者皆若此天下安得治李聞之喜曰新堂官有識能言諸人所不能言也夫舉子問坊牌選人問美缺世態固然何足怪者但彰二君子确然之志耳然以世俗人眎二君子不免迂濶之誚
鄒汝愚髫年舉四川鄉試第一人皆豔羡之鄒作詩曰龍泉山下小書生偶竊三巴第一名世上許多難了事鄉人何用太相驚讀此則知士不當以科名自喜鄒志完以直言獲罪見友人田承君遂出涕田正色責之曰使志完隱默官京師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豈獨嶺海之外能死人哉士所當為未止此也讀此則知士不可以節概自矜從來金閨鼎甲烜赫一時者多矣今垂休青史者幾何人生無三立死即猯狢噉盡科名何益人毛髮事耶
曾泉由御史謫汜水尉歷任三年善政藉藉死後民有餘思何塘以翰林謫倅開州為三審法以平徭役立分程法以築河堤小民稱便此不以一節自滿者真正英雄何處不可勉
况鍾知蘇州時上言御史與在官相見禮儀及凡迎詔敕詣學校皆有一定禮制比來多有逆越禮分各府知府亦自顧闒冗貪暴畏其糾劾謟諛拜跪甘受詈辱間有奉法持巳不肯阿屈者御史輒求小過擅作威福使賢良不安于位而邪佞得以苟全云云是當宣宗有道之時郡國吏逢迎之風巳盛矣然使郡吏敢於有言所以為宣宗也風會日趨俛仰成習繞指者譽強項者擯即有况蘇州幾何免於白簡哉雖然芝蘭不以無人而不芳世有志士故當挺疾風之節耳
王忠肅翱自兩廣召入吏部舟次濟寧都水主事法以先後敘過閘雖貴官不得越人怪之王曰彼立法安忍壞之至吏部即調為考功主事劉忠宣為廣東布政至新會縣令吳獻臣不來迎久之始至曰時為鄒智屬纊故迎遲耳劉了無怪意夫王劉古人也都水新會豈逆知其不罪而反見知哉直亦置官於度外耳今人未到壞官預為遠罪之地此事寥寥遂成千古可為浩嘆
項襄毅忠為兵部時有中貴持旨查王三保至西洋時水程頃命一都吏於庫下檢之時劉忠宣為郎中即先入覓得藏之他處都吏檢之不得項笞責都吏令復入檢如是者三日終莫能得劉亦秘不言會科道連章諫其事遂寢後項呼都吏曰庫中卷案安得失去劉在傍微笑曰三保太監下西洋時所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者亦萬計縱得珍寶于國家何益此一時弊事大臣所當切諫者案雖在亦當毀之以杜其根尚足追究其有無哉項遽聳然降位對劉再揖而謝之指其位曰公陰德不細此位不久當屬公矣後劉果至兵部尚書觀此劉忠宣之遠識與項襄毅之虛巳皆人傑也然堂官折節相下又不難自彰其短項公尤不可及哉
謝文正初入翰林有御史某驟遷都憲臺中循例請公文為賀公曰此人素不為公議所與惡可以諛言悅之竟不與作呂涇野有故交為權貴持三百金乞公文公曰人心如青天白日不意視如鳥獸故交慚而退由此觀之詞筆亦非佞人之具也鍾同章綸以諫易儲下獄朝士遂無一人敢言兵部進士楊集上書于謙曰奸人黃竑進易儲之說以迎合上意本為脫身計耳公等國家柱石乃戀宮久焂之賞而不思所以善後乎脫人死杖下而公坐享崇高奈清議何于不能用出為安州知州吁唯于少保乃可以此言進宜不能用况其下乎天順初王振之釁巳萌而未著諸君子在講筵鮮有發者獨考功郎李茂宏嘗言可憂者君臣之情不通今經筵進講不過應故事以粉飾太平而睽隔蒙蔽未必無意外之虞也遂抗章乞致仕去後果有土木之難李君可謂先見矣當時楊士奇號稱賢相反不識王振之奸而甘俛仰果何意且言路豈無一人哉嘆息嘆息
李文祥湖廣麻城人有才名與萬安孫宏壁同舉進士安欲引文祥附巳使宏壁延于家屬題畵鳩文祥即奮筆作詩末云春來風雨尋常事莫把天恩作巳恩安銜之文祥見浮沉世事者輒斥且詈惟與鄒智湯鼐王恕等數人往來高自標榜值詔開言路即上書請一權立法進賢黜奸廣言納諫語極切直上召詣左順門中官傳旨詰中興再造等語以為不祥文祥從容辨對而出時安票旨除文祥縣丞後用薦起為兵部主事未幾復貶竟夭死李公可謂時命不偶者矣然當時位即三事壽即百齡今日亦須謝去何如千萬年生氣長凜凜耶
萬安尹直相繼罷劉吉恐科道及巳因建言當超遷科道待以不次之位庶子張公昇上言吉知今日惟科道得言遂欲超遷科道不知朝廷用人惟取賢能不論方類吉柔佞取悅無所不至自是科道無復肯言而羣臣靡然附之李林甫之蜜口腹劍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吉實合而為一因數吉十罪請亟譴斥以應災異不報御史魏璋阿吉劾張左遷南工部郎是時言路絕矣張不言誰當發吉之奸者然魏璋一疏亦不能巳所以報劉之超遷耳嗟乎吮舐之輩何代無之賴張公數語一吐千古之氣
馬士權泰州人博極羣書有氣節寓京師教授學士先生多下之與徐有貞尤厚善石亨既排有貞會有投匿名封事誹朝政者石亨謂有貞使士權為之逮士權下獄拷掠瀕死者數四士權終無一言或摘有貞誥劵纘禹神功之語出自譔實謀作逆馬大笑曰豈有自撰誥劵露其逆謀之理耶錦衣不能折後有貞出獄感士權之義以女許婚其子久更負盟士權亦無言時人皆重士權之高而薄有貞云其後張聚白陳士賢之冤藍道行暴嚴世蕃之惡皆具鐵石心者使諸子得居瑣闈之秩豈肯吚喔囁嚅如兒女子輩哉宋人詩曰高論唐虞儒者事賣君負國豈勝言憑君莫笑金椎陋卻是屠酤解報恩
石亨曹吉祥橫甚御史楊暄將劾之兵科給事王鉉聞其謀輒潛告之楊由是得罪既都御史耿九疇將率諸御史論列未發而鉉即先疏九疇阿附徐有貞李賢遂致詔獄若鉉者可謂忠於曹石者矣不知石人示兆之時禁門操戈之日鉉於何處生活
李襄敏為冡宰公廉執法給事蕭彥莊以私憾劾之遂致仕後蕭亦以他事遷謫貪戾被殺說者謂有天道云
何觀之劾王直胡濙郭希顏之論嚴嵩其人雖未可知其言故皆有據而一則給事毛玉劾之廷杖外遷一則臺省合疏劾之論斬于市不知此諸人者謂其簧鼓亂政而力攻之耶抑承頤指炙手之勢而為之驅耶夫何與郭小臣也翼大臣以助小臣如捕鷇飼鷹羽毛立盡政復何難但傷國體壞而士氣消耳
永嘉宣諭內閣曰內閣例以日期為先後以宮職為崇卑凡閣中一應事務不問國家利害不行虛心公議但以首者一人所主餘唯唯無敢可否一有言者輒陰擠而斥之故皆終身伴食旅進旅退而巳此亦習為常甚至明知其心偏私誤國又從而稱道之以結歡心如吏部行取某官必其主張某人然後行取且得即選科道引為私人又每主張某人陞某官吏部莫敢不從甚至陞官文憑亦為取討為國求賢之心絕無也兵部將軍某鎮某營主張用某人兵部莫敢不從甚者敗績僨事者多行舉用負債剝下者遍來鑽求為國擇將之心絕無也如此情狀不一而足于是內閣之地雖重而居內閣之人品甚輕夫所畏于人者特以代言之官能播王?大朝廷之威福耳非真有公平正大之心足以壓服天下之人也如是之人求其同心輔政以共成皇上正大光明之業决不可得也朱子曰君臣之分權不可畧重纔重則無君若仍怙終不悛堯舜之世所不容請即加誅斥如此庶政本之地清而讒邪自息矣王陽明寄楊邃菴閣老書曰明公進秉機密天下士大夫忻然相慶皆謂太平可立致矣門下鄙生獨切至憂以為猶甚難也亨屯傾否當今之時舍明公無可以望者夫惟身任天下之禍然後能操天下之權操天下之權然後能濟天下之難然當其權之未得其致之甚難而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夫權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之以濟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欲濟天下之難而不操之以權是猶倒持太阿而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權也有道本之至誠以立其德植之善類以多其輔示之以無不可容之量以安其情擴之以無所競之心以平其義照之以不可奪之節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測之機以攝其奸形之以必可賴之智以收其望坦然為之下以上之退然為之後以先之是以功葢天下而莫之嫉善利萬物一莫與爭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而有者惟有倉卒之際身任天下之禍决起而操之耳夫身任天下之禍而後可以免於天下之禍小人不知禍之不可以倖免而詭以求脫遂致釀成大禍而巳亦卒不能免故任禍者惟忠誠憂國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合此二論可為宰臣千古蓍鑑大抵權重則小人借叢權去則君子掣肘惟視其人何如耳
胡端敏論士風疏極中時弊其詞曰竊惟士風之邪正關繫天下之安危今我國家承平日久朝士安於豢養狃於因循以逼達為高致以廉退為矯激以推奻避事為老成以黨惡和光為忠厚其羣居言議所及心志所存不曰陞官則曰成家其有語及國家當憂民瘼當恤者則眾怒羣猜百口排斥不曰生事則曰好名使必無所容身而後巳至於所過地方則論有司逢迎遲速以為賢否事故回還原籍則視官府囑托行否以為毀譽以此賢否混淆是非倒置天下不治民生不安何莫非由於此此等語元不待說直為大家習慣莫知其非政藉胡公喚醒一番